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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0-7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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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可是皎皎,你眼睛都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退下吧,朕谴旁人去。”江见月有些恼怒。

    夷安顿了顿,“陛下,非臣抗旨不遵,只是实没必要。再者,眼下臣除了在禁中,在您的身边,臣哪也不会去的。”

    夷安这会所指,是发生在今岁八月里的一桩关于立太子的事。

    眼下太子还未立成,宫中便已现端倪,虽然不臣者已经清除大半,但她依旧不放心,自当寸步不离天子。

    江见月闻她这话,为前头的态度,道了声“对不起”。

    夷安嗔笑她,只道,“若陛下还是担心,三千卫的秦堂尚在那处,臣传信让他再复一次苏相境况。”

    许是又想起了立太子未遂的事,她对苏彦的怒气便重新腾起两分,只合了合眼道,“不必了。要是真出事,归来的将士岂会无声。”

    年关将近,她亦忙得不可开交。

    这日午后,又銮驾前往杜陵邑。

    历时一年半,由前郢宗亲集资建造的殿宇新成,请她观赏。她本想独自前往,然需在此过夜。长生长这样大,还没离开过她,于是一道带了过来。不是没有担忧,毕竟这处是前朝宗亲,毕竟长生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,但是回想八月事件,江见月愈发明白来日路,他们母子注定不好走。与其藏着掖着,不如让他早见世人。

    是故,长生离宫,见到的第一波臣民,乃是前朝旧人。

    很圆满的宴会,赵氏宗族中永宁侯赵徊给长生奉上点心,舞阳抱过他,比他稍大的小翁主拉着手。

    江见月将他抱在膝上,诸人向他叩首。

    只是些许感慨,是夜月色朦胧,她于窗前观雪落,想起十四岁那年来此一遭,与他诉情肠,偷偷藏下他的一缕头发同自己的一缕合成的一股青丝,却在当日便不甚弄丢,或许那会便昭示了遗憾。

    她回首看榻上小儿,幸得还有他。

    翌日回宫,长生又眯着眼睛,同她笑,“阿母,出宫玩。”

    江见月摇头,“只能偶尔出去,这里才是我们的家。”

    见孩子不吭声,她便又道,“马上除夕了,那日会来好多人,他们会讲好多事,讲如何保卫我们的社稷,如何拓宽我们的土地……总之,也有新鲜事的!”

    长生还听不懂这些,但见母亲讲得认真,便又慢慢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除夕宴,江见月抱着长生坐在未央宫前殿的御座上。

    八月事在前,女帝还敢如此携子出来,原有耿直的朝臣要出声。但今个是除夕,没有人不想过个好年。

    于是君臣尚且和乐。

    长生眨着一双漂亮的凤眼,难得眸光熠熠,精神甚好。

    他看完左侧高官,又看右侧宗亲,转而又观左侧第一个席案,转首望向这日严妆冕服的母亲,好奇道,“阿母,那里是谁?怎空着?”

    长生若再大些,就会发现他母亲这会看向他的目光,正是从那处收回的。

    江见月想了半晌,道,“那是大魏的丞相,你以后见到他,唤他苏相便可。”

    长生乖顺地点了点头,许是这日的宴会久些,他挪了挪身子,歪入母亲臂弯睡着了。江见月正受百官的敬酒,也没低眉看他,只一手举樽一手娴熟地揽过他。待饮酒毕,便轻轻俯拍他背脊,无声哄他入眠。

    殿内人与灯重影,殿外烟花与雪花纠缠,一切朦胧又虚幻,唯有龙椅上一对母子的轮廓格外清晰。

    尤其是女帝的姿容神态。

    她端坐在九重丹陛的御座上,怀中抱着年幼的孩子,面容含笑,眼中盈泪,圆满又遗憾。许久,望向殿外虚空的眸光,终于缓缓垂下,全部凝到了稚子身上。

    十二冕旒染着铜鹤烛台上极耀的光,轻轻摇曳,模糊她容颜。

    “皎皎!”山高路遥的南地建业城中,苏彦从榻上睁开双眼。

    许是喊得急切了些,扯到伤口,惊到周遭陪侍的人。

    最先上来的是苏瑜,唤了他一声“叔父”。他还未应声,两个医官便接连上来,一个切他脉搏,一个观他伤口。

    苏彦的神思慢慢聚拢,想起前事。

    十二月初十,他在章合宫遇刺,当下便合了眼。也不知是什么支撑着他,到底没有将意识散尽。

    贴身的侍卫围护而来,他撑开眼,对李肃说,“封禁消息。”

    这是他最后清明神识里,留下的话。

    才攻下的建业,才收缴的降军,断不能因他此刻情形外泄,而引东齐死灰复燃,南燕趁虚而入。

    这两点贴身的将领们都能领会,但却犹豫是否对内封禁消息。也就是要不要立刻传信给长安城中的天子。

    他们的这处顾虑,还是防的两国,恐途中泄露。但又思如此大事,不可不报。

    苏彦没有让他们为难太久,他在被送往章合宫的一处殿宇就地抢治中,在医官以数枚银针刺入穴道护住他心脉的时刻里,撑起一口气,将话交代清楚。

    “不报禁中。”

    “传苏瑜速至。”

    这是在被刺后的一炷香里,他第二次交代事宜。

    首为国事,原是属将门前头的顾虑。苏彦想,万一他被救回来,且当无事发生;万一救不回来,也可拖上一段时间,给煌武军将领做准备。

    再为家事,他尚是苏氏家主,总要与下一任继承人交待好。他没有子嗣,便是有也无法承他姓,如此家主位还是要给苏瑜的。他还记得去岁在荆州见那少年的模样,有些话要与他说一说。

    其实何止对苏瑜,还有苏恪,还有陈婉,还有杜陵邑的赵氏宗亲……他要交代好多事。

    然交代再多,回首最想说的还是她。

    可惜天不假时,血在流,毒在入,他再无法开口说话,沉入无尽黑暗里。只求天可怜他,命不至此。

    天可怜他,命不至此。

    他醒在四日后,毒素被控制排出大半。只是两处伤口都靠近要害,失血过多,无法下榻。

    但还是在当晚披衣束冠,出现在人前。

    一来稳定三军,二来钟离筠的暗子当还在探寻他的情况,他需让他们看一看,他尚且依旧站着,掐灭钟离筠的妄念。

    后索性以治理当地民乱为由,置榻于章合宫偏殿。实乃彼时,即便是数里外的小弥江主帐,他亦无力再回去。

    只剩得一点力气,他还要用来做旁的事。

    桌案点满烛火,照亮他阵阵发黑的视线;他要来一片人参吊气,医官还诺诺害怕他虚不受补不肯给,最后见他撑坐在案已经虚汗涔涔,方抖手送来。

    他将参片抵在舌尖,伸手握笔,缓了许久待手少颤些,待眸光聚起些,方落笔写卷宗。

    【拜吾皇万岁:今十二月初十,东齐去国改州毕,一切顺遂。至此,世上再无东齐,皆为大魏疆土,乃陛下不世之功也。然因近日当地发生民乱,臣留此治理,遂让三军七万先归。臣领两万定民乱,待民乱定领余军即归。臣苏彦叩首。 】

    卷宗书写完毕,笔从他手中滑落,他伏案跌下。

    剩一点虚光,见疾步上来的少年。心中难免抱歉,醒来的一个多时辰中,到底没来及和他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合眼后,却又看见长安皇城中的她。对她亦是抱歉的,她说“东齐未灭,你不必回来了” ,他便一直当作是她在等他的意思,东齐灭掉,她就许他回家了。

    但是,他要回不去了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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